時逝。
算起來應該是從兩多年前媽媽第一次手術後，躁鬱症開始復發。控制了將近十年不復發的心理舊疾，宛如再被用力掀翻起的瘡疤血流不止。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與躁怒，偶發的亢奮緊接著之後持續低落至谷底的情緒，而那個對時間完全無法掌控的症狀更是失控，這幾年的記憶皆是破碎不連貫的片段，Dissociation.. 時間錯亂到我不確定很多事件的先後順序。早在好幾年前 ，有人建議我開始紀錄每日行程、紀錄想法、記錄生活。於是有一陣子，我瘋狂的撿了也買了一堆空白筆記本開始記錄，很多時候在一天忙完後總是會忘了紀錄，想到要記錄時，卻已經找不到本子，於是又拿了另一本開始寫，寫了幾篇後，可能又停滯了一陣子才再開始拾起這樣的規律，但是找到的本子卻不是上次最後留下的紀錄。前一陣子看了 Tidying Up with Marie Kondo 感動到落淚，即使被調侃說節目內容過度虛偽浮誇，但是我極需要以這樣慎重的方式與真誠的態度與自己周遭的人事物進行心靈對話，來整理已經失序已久的自己。這讓我回想起我剛回來台灣時，跟某個朋友在台北車站看到一位阿婆獨自扛著一大箱行李往地下室樓梯走去，我連忙跑過去幫忙他把行李扛到樓梯最下方。做完了這個舉動後，朋友調侃說，你幹嘛假好心？還有數年前，我因為發現自己公司的已婚主管與旗下的設計師有曖昧，而且不是第一次還是跟不同的女設計師。於是我跟他對峙要求他自行離職時，它竟然說我幹嘛要裝清高！！什麼時候做對的事必須接受這樣負面的批判？！於是我無視那些對我沒幫助的評論開始整頓家裡與店裡，也順勢整理自己的心緒，過程中翻出了好幾本只寫了前面幾頁的筆記本，而令我困惑的是，我已經不記得我到底是什麼時候寫了這些，因為我也忘了標註日期，也不記得發生了寫的那些事。有些記下的人名與電話，我也完全沒有印象他們是誰？為什麼記下他們的聯絡方式？甚至有好幾篇只寫了一半，印象中很像記錄到一半又去忙別的事，然後再也沒再回到筆記本前把記錄完成，很明顯的，這樣的紙本紀錄完全不適合我，而毫無章法的紀錄比原本已經混亂的思緒還跳躍，追逐著那些雜亂的紀錄試圖找回一些記憶，大多時候還是摸不著頭緒，最終只會放大我自己的問題。
這幾個月，時間快轉的頻率越來越頻繁，曾經跟孩子的媽提過自己的狀況，她問說我是不是在時光穿越!? 傻眼.. 越是無法掌握失控的片段到底做了什麼事，越是對每天的生活感到焦慮。深怕跟電影 Click 裡的情節一樣，在幾次快轉之後，錯過了孩子的成長、錯過了孩子畢業、錯過了孩子結婚成家、錯過了所有重要的日子，轉眼間已經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了。FUCK！！ 於是開始嘗試各種方法，能夠讓自己對每天所經歷的事情更有記憶，讓自己更有意識的活著。開始上瑜珈課，開始讓生活簡單，開始規律生活，戒掉抽菸，少喝酒，開始去尋找答案，為什麼會有這種症狀，該如何解決？Derealization 的症狀越來越顯著，與現實脫離、無法分辨時間距離、無法判斷聽到的聲音是真實存在還是只是在腦袋裡的幻覺。我從一開始的恐慌，到現在變得也不太在意那些耳邊傳來的窸窣呢喃，但是時間仍然不自覺的由快轉變成了直接跳躍。去診所看了家庭醫師，他開了基本的鎮定與安穩情緒的藥給我，告訴我症狀不輕但他能開的藥種類不多，只能控制我某些症狀，介紹我到另一家大醫院就診。但是身為三個孩子主要照顧者的我，深怕去看了真的精神科，一進去就被抓去治療了。深怕在問診過程開啟了深沉心底的潘朵拉之盒，院方怕我把心中的那個惡魔給釋放而傷害周遭的人，於是將我綑綁，每天照三餐電療、隨著一群人呆滯的神情排隊領藥，然後每天只能跟已經待在裡面十幾年老是自言自語患有妄想症的老阿伯下棋。當然是我想太多，真實人生又不是電影.. 情節應該不至於那麼誇張，只是自己還是擔心在心理與藥物治療後的我，失去了感情、失去了想像、失去了真誠、失去了人性、失去了原本能夠愛的能力。FUCK YOU 他媽的躁鬱！！
好吧！以前我只需要照顧好自己，而現在我必須顧及到孩子的媽的情緒及維持與孩子之間的良好親子關係。最終還是必須面對現實，嗑下了粉紅藥丸。藥物控制的理智下，開始讀了很多相關文章，包含躁鬱、失實症、包括如何有效作時間規劃，如何讓時間變慢的方法，如何穿越.. 我還真的搜尋了這個項目，但是要我在這一個人生中撞見時間隧道的蟲洞或是突然被雷擊到變得跟 Barry Allen 一樣能以光速前進應該比我中樂透還難。按照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重力和運動能夠影響時間，重力能拉扯時間，使時間流動速度變慢。重力越強，時間流動速度就越慢。了解了這個理論但是似乎只有微胖的我，對流逝的時間還是沒太大的幫助，但從物理與心理角度來看，感覺事物依著時間不斷變化是從我們個人的主觀感受。之所以會感受到周遭人事物在快轉，其實並不是世界變快了，而是因為我自己對時間的感受停滯了，但是周遭的時間還是不斷的快速運作。如果我的專注力放在一直快速變化的世界與自己跟不上的腳步，我的時間也會跟著快速流逝，但是如果專注力放在拆解當下的自己，很有意識的感受每一刻的變化，有意識地活著，時間似乎也跟著慢了下來。這也是為什麼陪伴媽媽在醫院的那一個禮拜感覺那麼的漫長，因為最後的那幾天我很有意識地陪伴著她，靜靜地看著她的胸口跟著呼吸上下起伏，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說話給她聽，直到她斷了氣的那一刻。而她離開後的這一年，我的記憶似乎就停留在她斷氣的那一刻，閉上眼後，腦子裡她最後的消瘦樣貌依舊清晰，心痛的感受彷彿剛才發生，而這一年錯過的時間與記憶毫無意義也毫不留情地消逝無蹤，剩下的只有那個心痛的畫面不斷地在閉上眼之間重複.. 重複。
越是毫不自覺，越是對生活感到焦慮，越是跟現實脫離.. 開始封鎖了不重要的訊息，減少上網的次數，難得花錢買手機軟體，60元台幣下載了一個叫時間塊的app，記憶破碎到無法紀錄每一件事的細節，但是利用這個至少可以將每一天的時間拆解成事件類別方塊，紀錄著每天哪個時間做了哪些類的事。將陪伴孩子的時間規劃成翠綠色，黃色代表著運動與瑜珈，紅色代表著工作時間，藍色代表著自我學習的時間等等… 所有鮮豔的色彩代表著有自我意識及讓自己感到充實快樂的生活事件類別，而灰色代表著睡覺，棕色代表著無意義的上網與看電視，黑色則代表著我失序沒有記憶的片段時間。而黑色片段也隨著有自覺的生活記錄，從原本比灰色片段還要多的 42%減少到這周平均只有15%。隨著彩色的時間方塊越來越多，我似乎開始感覺自己有比較正常一些。還是只是暫時的錯覺？
分了好幾天，好幾個零散的藍色時間方塊完成了這篇看似自言自語的紀錄。說明著這幾個月，沒有頻繁出現在線上的原因。其實，我並不需要對誰解釋甚麼的。只是在年初得知一個曾經常來店裡的客人因為憂鬱症輕生，她表面上是那麼的活潑開朗，每次見到她總是很爽朗的大笑，大聲闊論著她虔誠的信仰及她正向的人生觀。記得去年六月最後一次與她訊息，她還是一樣的貼心，關心著我的近況。再來就沒再見過她，也沒再看到她臉書上的動態，直到年初她的同事經過店裡停下來聊天透漏了她去年輕生的消息，令我不可置信，也令人惋惜。得知消息後，我又開始恐慌，擔心那一天自己會在無意識的時間軸與失控的情緒下做出了傷害別人或自己的傻事，我很清楚我再怎麼宅心仁厚也沒辦法控制那個失控的自己，我再怎麼貪生怕死也阻止不了耳邊那個不理智的聲音。對自己的生活有自覺很重要，但是讓身邊的人了解我的狀況更有那個必要。並不是想爭取同情或替自己偶發的失控言行找尋藉口，更是不希望愛我的人為我擔心，而是希望透過理解我的真實狀況，能夠給我一些時間與空間。我一直都很積極的在處理著我的情緒、精神問題，即使很多時候不自覺的讓時間流逝，感覺我刻意逃避人群、低調隱身，生活與工作進度在別人眼裡(或許就只是在我自己心裡)停滯不前，忽略了周遭關心我的家人朋友。但我希望關愛我的人知道，我很努力的在面對著自己的問題，即使有些人無法理解，覺得我在穿越，或在做的一些心靈探索只是在浪費生命。但是請理解，我必須花很多的力氣反抗那個罩著烏雲的自己，才能很正常的生活，才能微笑地帶著孩子上學、放學，才能面對看似美滿但是不完全美好的婚姻，才能讓自己在別人面前看起來有散發出那麼一點陽光。我沒辦法跟 Keanu Reeves 一樣很帥的說：”You need to be happy to live, I don’t.” 就是因為不平靜，所以追求平靜，就是因為不夠快樂，所以我需要快樂，倘若完全失去了陽光，我會失控得像那位常在南港路上騎著電動輪椅快速奔馳的婦人，不斷地自言自語及狂飆髒話。或是那個佇在捷運站內穿著西裝、抓著一頭亂髮的中年男子對著空氣大聲斥罵。我必須學會接受它的存在，然後提醒自己不再理會它，FUCK YOU! 沒錯，就是你！FUCK YOU！
之前總是必須把腦子裡的思緒重整修飾後才能順利的將一些想法以別人看得懂的方式陳述，所以每次寫一篇文章總是必須花好幾個小時，來回修正好幾次，擔心太直白的言語會傷害到誰、影響到誰，太沉悶的自我宣洩對一些人會太過於乏味… 但是仔細想想，我真的想太多… 記錄這些本來就不是要給那些誰誰誰看的，而這些完全不修飾的長篇大論，應該也沒幾個人會有耐心看到這.. 真的能仔細看完而且還能看懂的，不是跟我一樣是躁鬱症患者，不然就是真心關愛我的家人、朋友。或許讓他們了解這些，對他們對我都有一些幫助.. 而愛我，就得接受這樣不完美的我…
最後，讓那些愛我而很久沒聽到我消息的人知道… 我很好，我還很用力的活著。
